夏日的伊朗山区,农场里尘土飞扬。 米娜刚把水壶放在牛棚下,一转身就看见女儿阿扎达独自蜷缩在墙角,肩膀微微颤抖。她又哭了。 这已是本周第三次。 米娜走近时,阿扎达慌忙用袖子擦脸,但红肿的眼睛骗不了人。 “你为什么总为卡迪尔伤心? ”米娜轻声问。 阿扎达低头沉默,手指死死抠着衣角。 远处,工人们正焊接牛棚的铁皮屋顶,电焊火花刺啦作响,像极了米娜此刻焦灼的心情。
三天前,伊朗士兵突然造访农场,带来一个爆炸性消息:米娜的前夫卡迪尔即将保释出狱。 这个因经济犯罪入狱的男人,正通过兄弟哈希姆运作,以房产抵押换取自由。 在伊朗,保释制度允许嫌疑人用高额现金或资产担保临时获释,例如2009年前副总统曾以70万美元保释。 但卡迪尔既无稳定收入,又拖欠法院判给米娜的5亿里亚尔赔偿金,如今突然“有钱”保释,动机令人生疑。
“他想抢走阿扎达,再夺走农场! ”米娜对工人皮娅说这话时,手里的砖块捏得死紧。 皮娅提醒她,卡迪尔去年就放话称农场是“翻身的唯一筹码”。 更让米娜心寒的是,哈希姆被网友痛斥“兄弟俩缺德带冒烟”。他协助保释的真正目的,可能是利用伊朗监护法漏洞:孩子满7岁后,即使男方曾有劣迹,法院仍可能将监护权判给父亲,直到孩子15岁才能自主选择。 而阿扎达,今年正好7岁。
法律的天平早已倾斜。 伊朗司法系统被指“给权贵开后门”,卡迪尔这类人“今日入狱明日保释,如同住旅馆”。 米娜的律师私下坦言,若卡迪尔咬定米娜“无力抚养”,他甚至无需提供实质证据。 毕竟在伊朗,男性亲属争夺财产和监护权具有天然优势。
阿扎达成了这场博弈中最脆弱的纽带。 她白天沉默地帮米娜喂鸡、扫院子,夜里却躲着掉泪。 哈米德告诉米娜:“姐姐说想爸爸带她去学跆拳道。 ”这话像刀子扎进米娜心里。 卡迪尔过去12年带着全家流浪,连女儿的衣服都是米娜捡旧货缝补,如今却用一堂跆拳道课收买人心。 米娜把阿扎达搂在怀里,第无数次重复:“这辈子我不会再向卡迪尔妥协。 ”可孩子仰起脸反问:“但他是我爸爸,对吗? ”
农场的高墙在烈日下垒到一人高,危机也垒到临界点。建材商拖延交货,牛棚工期严重滞后。 米娜每天进城催货,回来还要给玉米地浇水。 干旱让土壤裂开蛛网般的缝,她拎着水管来回奔走,鞋底沾满湿泥。 贷款倒计时压得她喘不过气。若未按期建成养殖区,银行将收回贷款,农场可能被抵押抵债。
工人们加班到夜色深沉。 皮娅带电焊工赶工屋顶时,米娜正教哈米德清理池塘淤泥。 小儿子萨米突然喊:“妈妈看! 我砌的砖和叔叔一样直! ”米娜鼻尖一酸。 这两个月,孩子学会了自己洗脸、倒垃圾,甚至帮忙搬运轻质建材。 她想起网友的质疑:“为什么总让阿扎达干脏活? ”但没人知道,在伊朗游牧传统中,女性承担劳动是生存刚需。 女孩从小要学喂牲畜、烤面饼,否则“婚后拿什么伺候公婆? ”
卡迪尔的阴影无处不在。 米娜发现阿扎达偷偷用旧手机搜索“德黑兰跆拳道馆”,立刻没收了设备。 她不敢冒险,万一卡迪尔远程联系女儿,可能诱导她说出“想跟爸爸生活”,成为法庭上的致命证词。 夜里,米娜盯着帐篷顶无法入睡。 隔壁传来阿扎达梦呓般的抽泣,她起身给孩子们盖好毯子,转头钻进牛棚检查焊接点。 月光下,未完工的铁架像巨兽骸骨,而她必须在天亮前准备好支付工人薪水的现金。
伊朗的单亲妈妈们正在无数个“米娜”身上看见自己。 德黑兰大学调研显示,制裁下全国超1000万人陷入赤贫,单亲母亲贫困率高达67%。 有人像米娜般挣扎在土地里,更多人坠入更黑暗的深渊:理发师内达白天剪发,晚上被迫以“临时婚姻”(穆塔)名义卖身,只求儿子能吃上肉;超市收银员卡米亚尔为付房租,给老年顾客提供性服务,他说“陌生人躺在我床上时,我总想起没读完的工程教材”。
米娜的菜地冒出绿芽时,法院传票也到了。 传票用华丽花体字写着“监护权听证会”,但米娜只注意到角落一行小字:“申请人:卡迪尔·哈希姆联合提交”。 她攥紧沾着泥巴的西红柿,汁液顺指缝滴进泥土。 阿扎达跑过来递毛巾,米娜突然抓住女儿肩膀:“如果妈妈和爸爸只能选一个……”孩子“哇”地哭出声,答案淹没在鸡群的扑腾声里。
听证会前夜,米娜在灶台边烙饼。 哈米德塞给她一块石头:“妈妈别怕! 我用它打坏人! ”炉火映亮孩子脏兮兮的脸,米娜想起自己还是少女时,也曾这样举着石块对抗逼婚的族人。 如今石头上贴着哈米德画的爱心,背面歪扭写着“米娜农场”四个字。